四川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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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荣曾系列学术讲座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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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三题

2004年11月24日晚,在四川大学研究生楼3-231举行了“川大论坛”第十讲暨《儒藏》系列学术讲座第13讲,这也是本学期古籍所《儒藏》学术周的第一讲。此次演讲,由当代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先秦史学会副会长、中国钱币学会副会长,已达76岁高龄的吴荣曾先生主讲。吴先生此讲的题目为《< 左传>三题》,即:

一、战国时期的《春秋》学

吴先生首先根据自己对马王堆帛书《春秋事语》的研究,并结合多种传世文献,勾勒出了战国时期《春秋》学的概貌:论说、研究《春秋》已成为一种风气,善治《春秋》的学者很多,以子夏、曾子、闵子骞、公肩子为代表,这说明重视《春秋》是儒家的一贯传统。接着,吴先生指出战国时期《春秋》学的特点是诸子学与史学合流,《公羊》《谷梁》就是典型代表。在这一问题的最后,吴先生将《春秋事语》与《左传》、《公羊》、《谷梁》相比较,分析了《春秋事语》的结构与特点,认为其以政治上的得失为着眼点,而不讲“书法”,与《左传》相近,此书为了解战国时《春秋》学的状况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二、《左传》的杜预注

舒大刚与吴荣曾先生(右)

吴先生从清人对杜注的批判引入,列举了清人通过抬高贾逵、服虔的注来批判杜注的几条理由:1、杜预不是经学家,其注不够学术标准,问题很多。2、杜预人品太差,投奔杀父仇人司马氏集团,认贼作父。3、杜注喜用王肃的学说。但吴先生并不赞成清人对杜注的批判,他认为,从学术发展来看,杜注并不比贾、服注差,相反,杜很好地利用了东汉人的成果,是一种推陈出新,贾、服注的精华也都被杜注吸收了,这也是贾、服注失传,而杜注至今犹存的一个重要原因。表明了对杜注充分肯定的态度之后,吴先生又进一步分析了杜注的四大长处:1、清通简要。吴先生认为这是杜预所处时代的学风使然,这也是杜注能够流传下来的又一个重要原因。2、经、传合在一起。吴先生以为杜预不是经学家,在解释名物制度方面虽不如贾、服,但其从史学的角度,将经、传合在一起,更能理清历史事件发展的脉络。3、沿革地理方面,杜注对地名的注释较为准确,是我们今天了解先秦地名的一个重要桥梁。4、杜预是政治家、军事家,有丰富的政治、军事实践,其对历史事件的理解较一般书生更深刻。分析了以上几点以后,吴先生非常明确地指出,杜注是打不倒的,已与原书凝为一体。

三、《左传》对孔子的态度。

吴先生首先以《左传》在轻天命鬼神,治国主德治,君主行三年之丧等基本问题上符合儒家的观点为由,肯定了《左传》的儒家性质。吴先生紧接着又指出,《左传》引用了很多孔子的言论,也把孔子作为历史人物载入书中,但其与《论语》、《孟子》等书中所记有所出入,这种出入是《左传》作者有意为之,其目的是借孔子之口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吴先生举了三个例子来具体说明这一问题。其一、对赵盾弑君的评价,《左传》里所引孔子的话,一方面赞美董狐秉笔直书,一方面又称赵盾为古之良大夫,实有些前后矛盾,这应当不是孔子本人的言论。吴先生引清人的说法“《左传》作者慑于赵国之强”的观点,认为这反映了《左传》作者的势利,并指出《左传》作者这样做很不高明,极易引起读者的反感。其二、对泄冶谏陈灵公而被杀一事,《左传》里所引孔子的言论,表明孔子对泄冶的行为不大赞成,认为其不识实务,是白白送死。吴先生认为这与孔孟为代表的儒家重义的思想格格不入,是《左传》作者崇尚功利的表现。其三、《左传》里引孔子言论,表明孔子主张宽猛相济。吴先生认为《论语》中找不到孔子用“刑”来治国的言论,看不出宽猛相济的思想,宽猛相济可能是《左传》作者政治倾向的反映,这说明《左传》虽属儒家,但同纯粹的儒家已有很大差别,战国时的大环境,出于现实的需要,重刑成为一种社会思潮,使《左传》打上了时代的铬印。对此,吴先生还进一步指出,韩非的重刑、功利思想在《左传》里都能找到萌芽,说明儒家与法家的密切关系,法家是儒家中的激进派转化而来,法家的重要代表人物李斯、韩非都为荀子的学生不为偶然。

吴先生虽已76岁高龄,但在整个演讲中思路清晰,引经据典,展现出他渊博的知识,严谨的治学方法,这些给在场的听众以深刻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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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衣》引《诗》考

11月26日下午,在文科楼424举行了《儒藏》系列学术讲座的第14讲,这也是本学期《儒藏》学术周的第二讲,主讲仍是吴荣曾先生。吴先生此讲的题目是《< 缁衣>引< 诗>考》,主要通过分析郭店楚简中《缁衣》(以下称简本)与传世文献《礼记》中的《缁衣》(以下称今本)在引《诗》文字上的异同,将其与今天传世之《诗》作比较,以讨论《诗》在流传过程中的相关问题。

为使大家有一个初步的背景知识,吴先生首先对近几十年来出土文献的概况及价值作了简单的介绍,吴先生认为近几十年出土文献的大量出现,让学术界纠正了从疑古派以来的很多错误看法,为诸如《孔子家语》、《文子》等“伪书”正了名。

接着吴先生具体讨论了简本《缁衣》引《诗》的几个问题:

一、简本与今本引《诗》文字不一致。

为了让大家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吴先生举了简本与今本引《诗·小雅·巧言》的例子:

简本:非其止之,共惟王恭。

今本:匪其止共,维王之邛。

吴先生指出两个本子所引的这句诗,不仅文字有所不同,而且字序也不一样,这就使意思差别很大。

二、逸诗

吴先生认为从战国到西汉,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及文献流传中的自然损毁,文献中有些内容亡逸的现象很普遍,就《诗》而言,其虽是古人传唱的,但也有亡逸的情况,《左传》、《国语》以及诸子中所引《诗》中的语句,有很多在今传《诗》中已不见,比如《荀子》中有80多处引《诗》,但至少有6处不见于今传《诗》,且这6处互不相同,说明在秦汉时《诗》中的语句亡逸的数量还是很大的。这一点,从简本《缁衣》引《诗》的情况也可证明,吴先生分别举了第12章、第9章、第5章所引《诗》的情况加以说明:

第12章:“吾大夫恭且俭,靡人不敛。”这句话在今本中无,在今传《诗》也无,这是典型的逸诗。

第9章:“其容不改,出言有|,利民所信。”今传《诗·小雅·都人士》中有“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这样类似之语,但二者又很不一样,今本所引与《诗》相同。王先谦认为“行归于周,万民所望”与后面的内容接不上,《都人士》的大部分内容是描述一名男子对一名女子的想念,而这句话则表达了士大夫对自己国家的思念,吴先生认为这句话可能是与简本中所引之句连在一起的。

第5章:“谁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今本为“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

今本所引内容更多,且包括了简本所引,但在今传《诗》中都没有,清人简单的认为此八句都为逸诗,吴先生则认为从简本与今本的不同来看,今本所引极有可能是两首诗混在了一起,即:“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百姓”为另一首诗的内容,因古人引《诗》有时很随意,很有可能将两首诗混在一起。吴先生又指出,《诗》中大部分是四言,而从今本所引的“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及今传《诗》中“谁谓鼠无牙”这样极少的五言,可以看出诗歌文体的变化,即战国到西汉这一时期出现了五言的萌芽。这种变化的原因可能是音乐的变化。四言在战国时也开始通俗化,一般人写文章都用四个字,且押韵,这从诸子及汉朝的一些作品可以看出来,这便是最早的散文。

分析完上述三个例子以后,吴先生又指出,逸诗的情况虽然很普遍,但我们在研究这一问题时,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因为战国时人所引的诗,有的并不是今天我们所讲的《诗》中的诗,而只是当时的谚语、歌谣、劳工号子等有韵的文字,因此我们在阅读先秦文献时,不要一看到“诗”的字眼,就以为应该是今天的《诗》中的语句,就草率地判定其为逸诗。

最后,吴先生将所讲的内容总结为四点:

1、战国时流传的《诗》的内容应比后来的多一些,今传《诗》在西汉才定型。

2、现在的《诗》与战国时的《诗》文字上有差别,不只是通假的问题。

3、四言在战国时变化,一方面通俗化,成为散文,另一方面从四言变成五言,战国时少,到西汉时就越来越多了。

4、战国人对有韵之文喜套上“诗”之名,其实不一定就出于《诗三百》。

吴先生在演讲中多次提到,进行研究时,不能人云亦云,对一条材料不能不加分析就用来作为某种结论的佐证。这是吴先生几十年治学经验的总结,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

吴先生讲完后同学们开始提问,在这些提问中有的是向吴先生虚心求教的,有些是与吴先生商榷对话的,有些则是直接与吴先生交锋的,吴先生都给以了耐心细致的回答,现场气氛非常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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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庐》初探

11月27日下午,古籍所会议室座无虚席,老师、同学济济一堂,再一次聆听了吴荣曾先生的教诲。吴先生这次讲座是川大《儒藏》系列学术讲座的第15讲,也是吴先生主讲的《儒藏》学术周的第三讲。先生此讲的题目是《< 盖庐>初探》,主要讨论了张家山汉简中的兵书《盖庐》的相关问题。

吴先生首先介绍了《盖庐》的体裁。此书同战国时的很多书一样是问答体,具体为伍子胥与吴王阖闾(盖庐即阖闾)的问答,当为伍子胥的著作。《汉书·艺文志》“兵技巧”与“杂家”中都著录有伍氏的著作,但《盖庐》与二者均不同,故此书可能西汉初尚存,西汉末时就亡佚了。此书出土时首尾完整,无汉人整理的痕迹,保持了战国时的原貌,当为西汉抄本。

吴先生接着指出此书当与《孙武兵法》有一定的关系,因为其都是作者与阖闾的问答,这有利于纠正疑古派关于《孙武兵法》的不正确认识。《史记·孙武吴起列传》中明确记载了孙武至吴,向吴王呈现自己所写的兵书,但疑古派认为这是司马迁据小说家言,不可靠。此书的出土,则有力的证明了《史记》所记可信,至少孙武到过吴是没有问题的。

吴先生随后指出,与当时的其他兵书一样,《盖庐》不仅仅讲打战,也与当时的社会思潮密切相关,各种思想在其中交汇。如其第二章讲要遵守天时,“顺者王,逆者亡”,这种遵守客观规律态度,是道家的重要思想。该书中还时常反映出黄老思想。吴先生认为,该书总的来讲是道家、黄老思想的一部著作,但也有近乎儒家的思想,如讲“德攻”,主张攻打“无德者自为君”“暴而无亲,贪而不仁者”“赋敛重,强夺人者”等十种不德之人,这是对战争正义性的强调,与儒家的“义战”接近,与一般兵法的对己有利就打,不利就不打有很大的区别,当是儒家思想的反映。另外,其主“刑罚为末,德政为首”,也与儒家相同。吴先生还认为,《盖庐》主张战争的正义性与德政,说明其产生的时代可能要早一些,因越在战国晚期,要达到统一,就必须讲对自己是否有利,必须使用武力,如《孙子兵法》就很强调战争对自己的利弊,《尉缭子》则坚决主张暴力。

因为此讲是吴先生川大之行的最后一讲,为了让老师、同学们与吴先生有更多的交流机会,所以时间不是太长,剩下的时间主要是老师、同学们与吴先生的座谈。座谈中大家积极踊跃,纷纷向吴先生请教具体知识,与吴先生探讨研究方法。对同学们的请教,吴先生总是给以耐心细致的回答,与老师、同学讨论时,吴先生非常谦虚,总是认真倾听别人的观点、意见,并适时地补充自己的观点与看法。这些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一代名师的风范。

吴先生主讲的川大《儒藏》学术周到此已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们在祝福吴先生身体健康的同时,期待着吴先生能再次莅临,给予川大学子与学人更多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