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
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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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北宋学者对汉唐经学的重新审视
来源:古籍所 编辑:古籍所发布时间:2005年02月02日

内容提要:儒学的危机引发了北宋学者的文化忧患意识,他们出于维护儒学权威、阐扬儒学价值的目的,对经道关系、汉唐经学以及儒家经典进行了重新审视。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他们的尊儒、崇道、宗经等意识比汉唐儒者更为强烈,二是出于“卫道”的目的,对儒家经典进行了重新审视。三是在提倡经世务、重义理的同时,对汉唐经学进行了反思与批评。但是,北宋学者对儒家经典的新观察不是为了损害儒经的权威,而是为了强化经典与“圣人之道”对社会生活的支配作用,重建对经典、对儒学的信仰。他们虽然对汉唐传注之学有过激烈的批评,但并不否认传注对于理解儒家经典的重要性。北宋学者通过对传统经学的反思与批评,促进了经学变古和儒学革新,使儒家经学走出了汉学,构建了宋代经学的基本特征,为儒学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

关键词:北宋,经学,汉学,宋学

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儒学就被作为统治思想。但是,儒学成为官学之后,也为其衰落埋下了种子。一方面儒学变成了神学,排斥非正统学说,失去了兼容并包的博大胸襟,阻断了吸收新思想、注入新活力的通路;另一方面儒学成为了经学,陷入了繁琐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泥潭。因此清儒方苞说:“由弘(案:指公孙弘,汉代儒学家,以布衣致相位)以前,儒之道虽郁滞而未尝亡;由弘以后,儒之途通而其道亡矣”(《望溪文集 又书儒林传后》)。经过魏晋南北朝的大动乱和隋唐的统一与分裂,儒学虽然仍居于官方统治地位,但已处于“不绝如线”的境地。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的动乱正是维系社会和谐稳定的精神纽带发生断裂的结果。随着佛、道二教的发展与兴盛,社会普遍陷入了一种信仰危机和价值困惑之中,儒学能否担当起主宰人们社会政治、文化、精神生活的主导角色,已经成为很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北宋学者从儒学发展史上去寻找儒学文化危机的原因,发现汉唐经学存在许多问题。他们认为正是由于汉唐经学走入了歧途,才使儒学面临今天的困境。因此,吕公着批评“分文析字,考治章句”以“希利禄,取科级”的“世儒之学”[i],欧阳修强调“儒者之于礼乐,不徒诵其文,必能通其用;不独学于古,必可施于今”(《欧阳文忠公集》卷四八)。但是,汉唐以来,六经远离实用,“人知训诂而不知经,断折其言而不顾理,散而为章句,窃而为进取之术君子不以为成德,小人假以文奸言。甚哉!生民不见六经之用久矣!天下国家安治乎!”(《都官集》卷六《说用》)王安石早年撰《取材》一文提出: “策进士者,若曰邦家之大计何先,治人之要务何急,政教之利害何大,安边之计策何出,使之以时务这所宜言之,不直以章句声病累其心。策经学者,宜曰礼乐之损益何宜,天地之变法何如,礼器之制度何尚,各傅经义以对,不独以记问传写为能(《临川先生文集》卷六九)。后来他又提出“经术者所以经世务也。果不足以经世务,则经术何所赖焉”的观点(《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五九)。总之,北宋学者总结汉唐以来经学的种种误区,指出治经应以切于实用为目的,应以讲明圣道、求得义理为旨归。为此,他们对汉唐经学进行了重新审视。

一、经学分裂使圣人之道晦而不明

北宋许多学者认为自从孔子死后儒学就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危机,主要表现在:异说相攻,典籍丧亡,儒学分裂。儒学遭到了来自内部和外部的严重挑战。如欧阳修说:“自圣人没,六经多失其传,一经之学分为数家,不胜其异说也”[ii]。他还在《孙明复先生墓志铭》中写道:“圣人既没经更焚,逃藏脱乱仅传存。众说乘之汩其原,怪迂百出杂伪真” (《欧阳文忠公集》卷二七)。深受王安石赏识的王令也在《说孟子序》中云:“自孔子没,百家之说兴,而圣人之道始散。逮至于今,而天下之说乱矣,故学者求其有知而无所从焉。自尧舜三代之书既废,先王之言亡于世者几半,而异端之说日兴,则天下之学者几不去先王以从夷狄也。夫五经虽存,而说者谬异,学者安所取信哉?”(《广陵先生集》卷十四)。王安石门人陆佃《江宁府到任祭丞相荆公墓文》说:“法始乎羲,朴散而器。列灵嗣兴,文始具备。祖述宪章,约成六艺。大明西没,群星争丽。派别支分,散作百氏。历汉更唐,众说蜂起” (《陶山集》卷十三)。苏轼《子思论》说:“夫子既没,诸子欲自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文,汲汲惟恐其汩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余不足数者纷纷于天下。”苏轼慨叹儒学在遭受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私说从外部攻击的同时,又因内部分裂,弟子门人攻讦不已,使“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 (《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其弟苏辙也认为:“秦灭经籍,汉兴,《易》、《诗》、《书》、《礼》、《春秋》复存,而《乐》遂亡。然自孔子弟子散亡,天下学者争立异说,各尊所闻以相攻,而圣人之道日以湮没”[iii]。儒学分裂的严重后果是“圣人之道”被肢解、湮没。

儒学分裂的主要表现则是传注众多,各家之说莫衷一是,造成对儒经理解的混乱。宋初三先生之一石介撰《录蠹书鱼辞》,借“蠹书鱼”(蛀书虫)之口对经学分裂所造成的危机作了概括总结:“昔者孔子修《春秋》,明帝王之道,取三代之政,述而为经,则谓之书。其文要而简,其道正而一,所以扶世而佑民,示万世常行不易之道也。后世人有悖之者,则其书或息。其书息,则圣人之道隳坏也,斯得不谓之蠹乎?文中子曰: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齐、韩、毛、郑,诗之末也;大戴、小戴,《礼》之衰也。又:杨墨之言出而孔子之道塞,佛老之教行而尧舜之道潜。斯则《易》其九师之蠹乎!《春秋》其三传之蠹乎!《诗》其齐、韩、毛、郑之蠹乎!《礼》其大小戴之蠹乎!魏晋以降讫于今,又有声律对偶之言,雕镂文理,刓\刻典经,浮华相淫,巧伪相炫,劘削圣人之道,离析六经之旨,道日以刻薄而不修,六经之旨日以解散而不合,斯文其蠹也” (《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九)。

在另一篇文章《上孙少傅书》中,石介表达了相同有观点。他高度评价了从孔子到韩愈的功绩,然后写道:“韩愈死又且数百年,大道之荒鞠甚矣,六经之缺废久矣。异端乖离放诞,肆行而无所畏;邪说枝叶漫引,浸长而无所收。挈正经之旨,崩析而百分之;离先儒之言,叛散而各守之。……是非相扰,黑白相渝,学者茫然荒忽,如盲者求诸幽室之中,恶睹夫道之所适从也?”(《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