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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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天下郡国利病书·序》
来源:古籍所 编辑:古籍所发布时间:2005年02月01日

顾亭林先生于清代学术而言无疑具有重要影响。记得王国维先生在《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中曾言及:“我朝三百年间,学术三变:国初一变也,干、嘉一变也,道、咸以降一变也。……窃于其间得开创者三人焉:曰昆山顾先生,曰休宁戴先生,曰嘉定钱先生。”其对于亭林的肯定溢于言表。又言:“顺、康之世,天造草昧,学者多胜国遗老。离丧乱之后,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习,而实学以兴。”则其肯定亭林为经世致用之学又可定矣。惜笔者年少浅陋,对亭林之学亦无多闻,故多人云亦云。今偶读亭林《天下郡国利病书·序》,似有所思,略述如下,以供师友谈资。

是序见于《亭林文集》卷六,言不多,只一百余,兹录如下,“崇祯己卯,秋闱被摈,退而读书。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于是历览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县志书,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奏、文册之类。有得即录,共成四十余帙,一为舆地之记;一为利病之书。乱后多有散佚,亦或增补,而其书本不曾先定义例,又多往代之言,地势、民风与今不尽合。年老善忘,不能一一刊正。姑以初稿存之箧中,以待后之君子斟酌去取云尔。”清代学者对亭林经世、经史之学多有议论,如阮元“明末诸儒,多留心经世之务。顾亭林先生所著,有《天下郡国利病书》及《肇域志》,故世之推亭林者,以为经济胜于经史。”(《顾亭林先生< 肇域志>跋》,见于《揅经室三集》卷四),姚椿“或谓亭林经济之学不如经史,其说发自纪河间。”(《顾亭林先生< 肇域志>手稿跋》,见于《晚学斋文集》卷二),王国维“亭林之学,经世之学也,以经世为体,以经史为用。”(《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见于《观堂集林》卷二十三)。众人所论颇异。读了上面的序之后,我想我们可以作出自己的判断。首先,作者交代了着是书的原因是“崇祯己卯,秋闱被摈,退而读书。感四国多虞,职经生寡术”。这里实际包含了两层意思,其一,亭林难以科举进仕,故退而读书。明代的思想控制之严是众所周知的,明末尤甚,宋明理学至此时已至僵化,故思想之活跃者如亭林是难以与官方意识形态相合的,这是可以意料的。进仕不成,只好退而读书,如此,亦可不羁其心志,作个思想自由者,这对于亭林而言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但是,内在的儒家心态,“忧天下之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当时的乱世,亭林不可能如释者、道者那样退隐山林。这便有了第二层意思,“感四国之多虞,耻经生之寡术”,这显然是针对当时的社会状况而言的。明末之际,内有社会的危机四伏,外有强敌的虎视眈眈,可谓“天将倾”,而作为国家的脊梁、道的捍卫者,当时的经生只是“醉心八股”、“迂谈阔论”,面对实际的问题,却只是“寡术”而已。值此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亭林又“何敢让也”。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说亭林是经世之学、经济之学,甚至说其以经济之学胜,都是不为过的。我们还可以这样说,从传统的儒家思想角度言,亭林之学是很好的“善之学”。那么,纪河间以为“亭林经济不如经史”有无道理呢?亭林于是序中又言“于是历览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县志书,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奏、文册之类。有得即录,共成四十余帙,一为舆地之记;一为利病之书。乱后多有散佚,亦或增补,而其书本不曾先定义例,又多往代之言,地势、民风与今不尽合。年老善忘,不能一一刊正。姑以初稿存之箧中,以待后之君子斟酌去取云尔。”在这里,亭林亦交代了两件事。其一,遍览群书,有得即录,最后方形成二书,即《天下郡国利病书》和《肇域志》。二书的形成实是长期读书积累的结果,且取材广泛,这与我国的史学传统是契合的。如果说《天下郡国利病书》多为经济之言,则《肇域志》就更倾向于经史,同样,如果说前书是为“求善”而作,则后书 就是为“求真“而作。其二,亭林亦知其中错讹不少,而其“年老善忘,不能一一刊正。”则“姑以初稿存之箧中,以待后之君子斟酌去取云尔。”史学为“求真”之学,在这里,亭林不是任以己意改之,而是“以待后之君子斟酌去取云尔”,这实际上也反映了亭林“唯真”之史学品质,同样,这也可以看作其为学之原则。以经史而言,亭林确实将“求真”放到了十分重要的位置,言亭林以“经史胜”亦似不无道理。

那么,有关亭林之经世、经史,历来学者何以会有如此歧见呢?我以为,这主要是由于采取的标准不同所致。亭林无疑是一个思想者,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学人。思想者无疑是时代的产物,故彼时代与此时代之社会状况相离或相合,则与此时代对于彼时代之思想或思想者之评价必有关系。今天的历史是昨天的现实,今天的现实是明天的历史,这是自不待言的。“求善”则必“因时而异”,“求真”则必“一以贯之”。固然,“求善”与“求真”有相通之处,但并不等同,同样,“思想史”与“学术史”亦有相通之处,也并不等同。而今天,“思想史”阑入“学术史”的地方太多太多,如何厘定“思想史”与“学术史”的相同相异,如何还原“思想史上”与“学术史上之”亭林及其同类,我想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