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三传兼采、弃传从经的作法,对刘敞《春秋》学有一定影响,但那只是星星之火,如啖、赵、陆的《春秋》学在唐可谓异军突起,打破了唐“疏不破注”的沉闷局面,给《春秋》学带来了一股新风,但他们并不是有唐一代《春秋》学之主流,他们是“异儒”,唐代《春秋》学之主流仍是各传自守本家之传、注、疏。至宋,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啖、赵、陆开启的新风,遂成为一种时代风尚,正如皮锡瑞《经学通论·春秋通论》所言,“宋人说《春秋》本啖、赵、陆一派,而不知啖、赵、陆之平允”。刘敞深受这一风尚的影响,同时也是这一风尚的缔造者之一。在刘敞以前及他生活的时代,在这一风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或对刘敞有直接影响的主要有范仲淹、胡瑗、孙复、欧阳修、张宜、江休复。
1、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以政治家、改革家知名于世,因其没有专门的学术著作,在北宋学术史上的地位常被人忽视,其实他对学术问题也颇有研究,他文集中便有《说春秋序》、《易义》、《四德说》、《干为金赋》、《易兼三材赋》、《天益谦赋》、《穷神知化赋》等讨论《春秋》与《易》的文章,这些文章都不长,系统性也不强,但我们也能由此窥其学术之一斑,以及他对传统传注的怀疑与批评。孙复在给他的信中也说:“复不佞游于执事之墙藩者有年矣,执事病注说之乱六经,六经之未明,复亦闻之矣。”[1]范仲淹的现存著作中虽仅有《说春秋序》一文为专说《春秋》,但在《近名论》、《尹师鲁河南集序》、《上时相议制举书》、《与欧静书》、《与周骙推官书》、《太府少卿知处州事孙公墓表》、《进故朱采所撰春秋文字及乞推恩与弟置状》等文中对《春秋》学都有所论述。魏泰《东轩笔录》卷一四也载,范仲淹守丧居应天府时,曾从经济上接济过孙复,并授以其《春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八又载范仲淹曾以《春秋》授狄青,并教导他说:“为将不知古今,匹夫之勇耳。”说明范仲淹对《春秋》学的确颇有研究。观范氏有关《春秋》学的文章,虽不系统,但也可看出他《春秋》学的一些基本见解。首先,对孔子与《春秋》的关系,他认为《春秋》是孔子因旧史而作,但孔子不只是抄录旧文,而是赋予了其褒贬之义,他在《与周骙推官书》中便说:“修《春秋》则因旧史之文,从而明之,有褒贬之例焉。”[2]范氏没有明确指出孔子据何史而作,刘敞则主张“据鲁史而作”(刘敞对孔子与《春秋》关系的观点详见后面第四部分),但其“有褒贬之例”与刘敞“《春秋》之作,褒贬出于仲尼”则是异口同声[3]。其次,范仲淹认为《春秋》的性质是“名教之书”、“警后世之书”,他说:“孔子作《春秋》,即名教之书也。善者褒之,不善者贬之,使后世君臣爱令名而劝畏恶名而慎矣。”[4]从这段话也可看出,他以为《春秋》主要是通过褒善贬恶来警醒后世。刘敞在这点上与范氏的意见基本一致(刘敞对此问题的论述见后面第四部分)。再次,范仲淹主张以“例”治《春秋》,并且以为《春秋》成为经典的关键不在于用了“春秋”二字,而在于其有例,他是这样讲的:“盖《春秋》以时记事而为名也,优劣不在乎“春秋”二字,而有凡例、变例之文。”[5]以例治《春秋》也是刘敞的一贯主张,他不仅在《春秋权衡》、《春秋传》中有说例之内容,而且有专门的“春秋例”著作,即《春秋说例》。再次,范仲淹认为《春秋》是“尊王黜霸之经”[6],但他又认为“霸道”会存在,主要是因为“王道”不兴,即“霸道”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他在《太府少卿知处州事孙公墓表》中表述了这一观点[7],他说:“论者曰:《春秋》无贤臣,罪其不尊王室也。噫!《春秋》二百四十年,天地五行之秀,生生不息,何尝无贤乎?当东周之微,不能用贤以复张文武之功,故四方英才皆见屈于诸侯。霸者之为而王道不兴,与无贤同,故论者伤之甚矣。”[8]王室“无贤”是因“东周之微”,“王道不兴与无贤同”自然也是因“东周之微”了。范氏这一说,与《公羊》的“实与而文不与”文异质同。“实与而文不与”是《公羊》传在“上无天子,下无方伯”[9],天下混乱的情况下,对诸侯专封、专讨,大夫专执的一种默许,因为与其天下一盘散沙,混战不断,不如有一个临时的力量(霸者)来调整控制这种秩序。刘敞同范氏一样,也赞成《公羊》这种“实与而文不与”的王霸观,他的《春秋传》在僖公二年、十四年都直接引用了《公羊》“实与而文不与”的原话。最后,对三传,范仲淹以为《左传》最好,但三传都有问题,他说:
圣人之为《春秋》也,因东鲁之文,追西周之制,褒贬大举,赏罚尽在,谨圣帝明皇之法,峻乱臣贼子之防,其间华衮贻荣,萧斧示辱,一字之下,百王不刊。游、夏既补于前,公、谷盖有失于后。虽丘明之传,颇多冰释,而素王之言,尚或天远。不讲不议,其无津涯。今褒博者流,咸志于道。以天命之正性,修王佐之异材,不深《春秋》,吾未信也。[10]
三传离“素王之言”“尚或天远”,说明范氏以为三传都不得圣人之意,这对当时及后来治《春秋》的学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以上讨论了范仲淹《春秋》学的一些基本观点,并将其与刘敞作了一个对比,可以看出刘敞在很多地方与范氏基本相同,虽无直接文献记载证明刘敞是受了范氏的影响,但范氏是刘敞成长时侯的风云人物,刘敞之父刘立之又曾为范仲淹所荐,刘敞对范氏非常尊崇,其作品中有《贺龙图兼知延安》(《公是集》卷五)、《闻范参政巡西边》(《公是集》卷二三)等多篇以范氏之事为题,故刘敞在学术上受其影响为情理中事。当然从上文的分析可见,刘敞对范氏之观点也不是全盘接收,而是有所扬弃。
2、胡瑗
胡瑗(993-1059),字翼之,泰州如皋(今江苏如皋)人,一说为泰州海陵(今江苏泰州)人,其远祖世居安定(今甘肃泾川以北),故学者称其为“安定先生”,又与孙复、石介同称“宋初三先生”,对北宋的学术风气转变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其对《易》、《洪范》、《春秋》、《尚书》、《礼》等都有研究,只是他的后三门学问常为人忽略。这是因为胡瑗的现存著作仅《周易口义》十二卷、《洪范口义》二卷、与阮逸合撰的《皇佑新乐图记》三卷,前二者为胡瑗独着且较后者更能反映胡氏的思想,故人们研究较多。实际上,胡瑗对《书》、《礼》、《春秋》都作过具体的研究,且有专着,只可惜大部分已亡佚,使我们不得以见胡瑗学术之全貌[11]。这里我们略谈一下胡瑗《春秋》学著作的情况。郑樵《通志·艺文略》著录胡瑗有《春秋要义》三十卷,内容不详;《直斋书录解题》、《文献通考》、《宋史·艺文志》著录《春秋口义》五卷,《直斋书录解题》卷三在其提要中说:“胡翼之撰。至‘宣十二年’而止,戴岷在湖学尝续之,不传。”《通志》则著录此书为二十卷;《宋元学案》卷一《著作朱先生临》则说:“安定着《春秋辩要》,惟先生所得为精。”可知胡瑗对《春秋》一经颇有研究,可惜这些著作都没有传下来,使我们不能详细了解他的《春秋》学成就。但从这三部书的名字,直接用《春秋》,而没有公羊、谷梁、左氏等字眼及《周易口义》中以《春秋》证《易》时,明确指明“春秋”为六次,“左传”为八次,“公羊”为三次,可推知他解《春秋》当是贯通三传,不主一家。最得其《春秋》之精的朱临“晚年好唐陆淳学”[12],并认为“自孔子没前先生(陆淳)几千馀年矣,后先生又数百年矣,皆未有出其书之右者”[13]。朱氏晚年好陆淳“弃传从经”“三传兼采”之学,至少说明陆淳之学与他以前所学没有原则上的冲突,因为一个人很难在晚年接受与他一贯的信仰不一致的理论、信念等。朱氏之《春秋》学源于胡瑗,这也可证胡瑗之《春秋》学三传兼采,不主一家。胡瑗长期从事教学,又在当时的最高学府太学任过教,他的思想有着较为畅通的流传渠道,胡瑗只比刘敞早亡十年,刘敞受其直接或间接影响的可能性非常大,故在此将胡瑗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