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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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斌:论《礼记》当成书于西汉戴圣之手
来源:古籍所 编辑:古籍所发布时间:2006年10月20日

关于《礼记》的成书问题,学界历来聚讼不已。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礼记》的成书时间和此书的纂集者。李学勤、杨天宇先生等认为《礼记》的纂集者当是西汉的戴圣;而近人洪业先生则认为《礼记》当成书于二戴之后,郑玄之前;钱玄先生更是将《礼记》的成书时间考定在东汉。[A] 诸位先生在《礼记》成书问题上都做出了十分有益的探讨,所付出的努力也令人钦佩。笔者拟在前贤和诸位先生研究的基础之上,对《礼记》的成书问题作进一步的申说,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礼记》四十九篇,《汉书·艺文志》和《汉书·儒林传》均未言及。最先提到《礼记》纂集之事的是东汉末年的郑玄。孔颖达《礼记正义序》引郑玄《六艺论》云:“戴德传《记》八十五篇,则《大戴礼》是也;戴圣传《礼》四十九篇,则此《礼记》是也。” 《隋书·经籍志》在郑玄的基础上提出“小戴删大戴,马融足三篇”之说,《隋志》云:“汉初,河间献王又得仲尼弟子及后学者所记一百三十一篇献之,时亦无传之者。至刘向考校经籍,检得一百三十篇,向因第而叙之。而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删其烦重,合而记之,为八十五篇,谓之 《大戴记》,而戴圣又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汉末马融遂传小戴之学。融又定《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乐记》一篇,合四十九篇;而郑玄受业于融,又为之注。”清人毛奇龄、纪昀、戴震、钱大昕、陈寿祺、皮锡瑞,近人洪业,当代学者杨天宇等均力辨“小戴删大戴,马融足三篇”之说,可谓有力。在当今学界,《礼记》并非删自大戴,马融也并非增《月令》、《明堂位》、《乐记》三篇,几成定论。

《隋志》的这一段记述也常常被学者作为《礼记》一书并非戴圣所纂集的一大凭证。如钱玄先生说:“河间献王献古文书,即入秘府,诸儒莫得而见。刘歆校书,成于哀帝、平帝之时(前6-5年)。戴德戴圣的生卒年不详,但知曾参加宣帝时石渠之会(前49年),这时二戴已早为博士,前后相距数十年,二戴不可能删辑刘歆所校订之《古文记》。”[1].P39其实,这种看法清人已有之,毛奇龄《经问》:“戴为武、宣时人,岂能删哀平间向、歆所校之书乎?”毛、钱二人所言看似有理,但是如果细究《隋志》的这段材料,则不难发现二人的疏漏之处。

第一,《隋志》的这段记载中有“小戴删大戴,马融足三篇”之说,如前所述,此乃妄说。据此我们可以认定《隋志》的这段材料可信度不高。既然《隋志》的这段材料不足据,那么就不能将其当作确凿可信的史料来使用,这段材料中所具有的矛盾当然也就不可以当作反驳戴圣删《古文记》而成《礼记》的依据。

第二,退后一步来说,“小戴删大戴,马融足三篇”之说虽不可信,但是《隋志》所言其它内容不一定就不真实,那么是否就得出钱玄先生的结论呢?《隋志》在这段材料中所说的“戴德删其烦重”,此处的“其”字作为一个代词,钱玄先生显然将它归为刘向所校定的二百十四篇。而笔者认为,此处的代词“其”,很可能就是河间献王所得仲尼弟子及后学所得“记一百三十一篇”。戴德“删其烦重”之事与刘向考校经籍一事在文中是并列关系,《隋志》并非认为刘向校书之后戴德才删书。《隋志》之所以将刘向校书之事放在前面叙述,完全有可能是因为刘向的社会地位和学术地位远高于戴圣的缘故。刘向在石渠阁会议上已经是《谷梁》学派的五人代表之一,在五人当中名列第二,其学术地位明显高于戴圣。论其社会地位,刘向是汉朝宗室子弟,汉元帝时即为九卿之一,《隋志》将刘向校书之事放在戴圣删书之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第三,毛奇龄认为《汉书》和《后汉书》均不载《礼记》,从而否认戴圣删书之事,李学勤先生则对此提出异议:“《汉书》所叙《礼》的传流,是指《士礼》,也就是后来讲的《仪礼》一经的传承。至于《礼记》,那时虽也在流传,但没有获得经的地位。我们不能以为大小戴并时或更晚的学者,如闻人通汉、庆普等人也一定传记,更不能因《汉书》没有提到大小戴《礼记》而起疑。” [2]李先生所言甚确。以此,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汉书》和《后汉书》均不载《礼记》,而《礼记》实际仍然在汉代流传的事实。

晚清的不少学者认为今古文经学是截然对立的,今古两家壁垒森严,今文经学家不可能采用古文经说,古文经学家也不可能采用今文经说。如近代经学大师廖平在其经学初变时,主张平分今古。他据礼制的不同来区分今古文经学,认为今文经学以《王制》为主,而古文经学以《周礼》为主,今古文经学都来源于孔子。“然后二派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判然两途,不能混合。”[3]P548钱玄先生也囿于今古文之争的成见,在认识《礼记》的成书问题上也受到这种成见的影响。他说:“现在的大小戴《礼记》不是西汉时戴德戴圣所辑的。因为在《小戴记》中有辑自《礼古经》的《奔丧》、《投壶》;《大戴记》中有辑自《投壶》、《诸侯衅庙》等。大小戴不可能辑用《古文记》,当然也不可能辑用《礼古经》。”钱先生遂得出结论:“现在的大小戴《礼记》,其成书既不在西汉,则必在东汉。”[1]P575如果我们重新审视汉代的今古文之争,就会发现钱玄先生的推论是站不住脚的。

“今文”乃指汉代文字,“古文”指先秦六国文字,这已是学界的共识。而“今文经”与“古文经”的区别则是比较复杂的。以前人们大多认为,凡是用隶书抄写的经书都是今文经,凡用秦以前的文字抄写的经书就是古文经。其实,仅仅用文字的不同来区分今古文经是不妥当的。六国文字在汉代已不通行,为了传授的方便,西汉的经师们多将古文经改写为当时通行的隶书本,而今文经的系统在西汉尚未形成,所以西汉的经书抄本多介于今文与古文之间。据王葆玹先生考证,马王堆帛书和银雀山汉简都是用隶书体写于汉初,而用字往往与许慎、郑玄等人所说的古文一致。[B] 由此可见,古文经很可能有今文抄本,而今文经也可能有古文祖本。如人所共知的《今文尚书》,此书用战国古文写成,在传授过程中,古文本写成今文抄本,逐渐形成《今文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