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辉井络,地雄巴蜀;
山川秀毓,西南美焕。
──萧公权〈国立四川大学校歌〉
四川大学是坐落在祖国大西南的一所高等学府,是植根于古老巴蜀大地,熔铸儒学精神、巴蜀文化与近代西学于一炉的产物。近代“蜀学”曾被学人视为晚清中国学术的重心之一[1],四川大学又是近代“蜀学”的策源地和学术中心,研究四川大学学术史,对研究“蜀学”消长之迹,特别是探讨近代中国学术之重心形成,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本文即欲对四川大学的经学教育与研究历史,作一回顾和探讨,以就正于博雅方家。
四川大学作为一所现代新型高校,迄今只有112年历史;但是作为具有丰厚文化底蕴、悠久办学历史的巴蜀第一学府,四川大学的文脉和学运\,又可以追溯至清康熙年间所建锦\江书院(1704-1903)、光绪年间所建尊经书院(1875-1902)和晚清民国兴办的存古学堂(“国专”)。如果要追述其儒学教育、经学研究的传统,其远源更须从西汉时期文翁石室(约前143年)讲起。盖因1902、1903年尊经书院、锦\江书院与中西学堂合并,组建四川通省学堂(后改名四川省城高等学堂),即四川大学前身;而锦\江书院又是康熙四十三年(1704)在文翁石室原址上重建,以传承文翁教泽、振起巴蜀学术为己任的地方学府。因此,锦\江书院者,清代之“石室”也;文翁石室者,“川大”之前世也;而“川大”者,则又石室、锦\江之现世也。兹欲述“川大”传经、弘儒之历史,自然不能舍文翁石室、锦\江书院、尊经书院于不顾也!故本文所述四川大学的经学教育与研究,实兼其前世、近世与现世而言。
一、文翁石室有仪型,庠序千秋播德馨:“石室”时期
“文翁石室”为西汉景帝末年(约前143)蜀守文翁所创。历汉、唐、宋、元、明,相沿而不改,一直是蜀郡(或成都府、四川省城)的最高学府,为“蜀学”人才培养摇篮。“石室”历时1800余年从未间断,直到明末战乱,学校才被焚毁。在近两千年办学历程中,“文翁石室”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蜀学人士也为弘扬儒学、研究经学做出了突出贡献。历考其事,盖有四端:
一曰推行“儒化”,移风易俗。文翁为庐江(今属安徽)人,景帝末为蜀郡太守,当时“承秦之后,学校夷陵”,蜀中风俗犹“有蛮夷风”。文翁乃起学校于成都市中,遣张叔等18人诣博士,“东受《七经》”,还教吏民。从此巴蜀士人欣欣向学,于是“蜀之学于京师者比于齐鲁,巴、汉亦化之”[2];《华阳国志.蜀志》甚至称“蜀学比于齐鲁”,“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逐渐形成“蜀学”流派,蜚声于华夏学术之林。杜甫诗:“诸葛蜀人爱,文翁儒化成。”苏轼《监试呈诸试官》:“至今天下士,微管几左衽。谓当千载后,石室祠高朕。”都对文翁的儒化教育给予高度评价。
二曰肇开庠序,引领全国。文翁兴学,是古代中国地方政府办学的创举,开启了中国地方办教育的新篇章。“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汉书.文翁传》)。于是在中央太学外,各地又形成了“郡国曰学,县、道、邑、侯国曰校,乡曰庠,聚曰序”的教育模式,大大促进了儒学在全国各地的传播。
三曰推行《七经》,扩充经典。秦宓述文翁之事:“蜀本无学士,文翁遣相如(当作张叔-引者)东受《七经》,还教吏民,于是蜀学比于齐鲁。”[3]常璩亦谓:“(文)翁乃立学,选吏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还以教授。”[4]
秦宓和常璩都说“文翁化蜀”的教材是《七经》。何为“七经”?全祖望《经史问答》、杭士骏《经解》以“五经”加《论语》、《孝经》。征之《汉书.平帝纪》:“征天下通知逸经……及以《五经》、《论语》、《孝经》、《尔雅》教授者。”知二氏之说可信。“文翁化蜀”用“七经”,于是形成中央用“五经”,蜀郡用“七经”的局面,中原人士熟读群经称“兼通五经”(张衡)、“五经无双”(许慎)、“遍习五经”(桓谭),蜀人通群经却称为“精通七经”(杨充)、“学孔子七经”(赵典)矣。
四曰刊刻石碑,形成《十三经》。唐代盛行“五经”和“九经”概念,唐太宗令孔颖达撰《五经正义》,后又形成《九经正义》(即《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左传》、《周礼》、《仪礼》、《谷梁》、《公羊》),“九经”遂成为儒家经典总称,“开成石经”明明十二部(九经加《论语》《孝经》《尔雅》),却依然称为“石壁九经”[5]。在此背景下,“蜀学”人士又将儒家经典扩大到“十三经”。五代孟蜀毋昭裔、孙逢吉等人组织书刻的“蜀石经”,比“开成石经”多《孟子》,称《石室十三经》[6],此后,《十三经》成为儒家经典的基本模式[7]。这些事件的发生,都在文翁石室所在的地方。明任浚谓:“若夫《石室十三经》,始自孟蜀。”[8]清沈廷芳《经解》:“‘五经’始汉武帝,‘七经’始汉文翁,‘九经’始唐郑覃,‘十一经’始唐刘孝孙,‘十三经’始蜀母昭裔、孙逢吉诸人云云。”[9]正此之谓也。
文翁创建“石室”,引进“七经”教育,使儒学教育从中央太学下及于郡县庠序,也使儒家经典从“五经”扩大到“七经”。而在文翁石室刻竣并陈列的《石室十三经》,又使儒家经典从“九经”扩大到《十三经》,从而促成了儒家经典范式的最终形成。文翁石室的办学经历和经学推广,不仅对巴蜀地区有易风移俗的作用,而且对儒家经典体系也具有开风气、成典范的巨大功能,这也许就是“文翁石室”这所千年学府对于儒学的重要贡献吧?
裴铏〈题石室〉:“文翁石室有仪型,庠序千秋播德馨。古柏尚留今日翠,高岷犹蔼旧时青。人心未肯抛毡蚁,弟子依前学聚萤。更叹沱江无限水,争流祗愿到沧溟。”文翁开创的地方教育事业,开启了后世蜀人推崇“儒化”、比肩齐鲁的志向,也树立了历代蜀学祖述和继承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