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故古者列地建国,非以贵诸侯而已;列官职、差爵禄,非以尊大夫而已。”(《荀子·大略》)
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吕氏春秋·贵公》)〔榛案:康有为曰:“后世师法之重,出于荀子,孟子无此义,《吕氏春秋》有之。”康言甚是!〕
三、大公曰:“夫天下,非常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国,非常一人之国也。莫常有之,唯有道者取之。古之王者,未使民民化,未赏民民劝,不知怒,不知喜,愉愉然其如赤子,此古善为政也。”(《逸周书》逸文,见《太平御览》卷八十四引《周书》,道光年间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辑入《逸周书·器服》;或曰此《六韬》即《太公兵法》之逸文,谓古所称《周书》即《太公兵法》,非《逸周书》)
四、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六韬·文韬·文师》)
五、太公曰:“……利天下者,天下启之;害天下者,天下闭之。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取天下者,若逐野兽,而天下皆有分肉之心。若同舟而济,济则皆同其利,败则皆同其害。”(《六韬·武韬·发启》)
六、太公曰:“……故利天下者,天下启之;害天下者,天下闭之;生天下者,天下德之;杀天下者,天下贼之;彻天下者,天下通之;穷天下者,天下仇之;安天下者,天下恃之;危天下者,天下灾之。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处之。”(《六韬·武韬·顺启》)
七、“(臣谷永曰)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汉书·谷永传》)
八、“(臣谷永曰)臣闻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立,王者通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为民也。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明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汉纪·孝成皇帝纪四》,《汉纪》作者荀悦系荀子第13代孙,《后汉书》卷62叙)
九、“(臣段灼曰)夫天下者,盖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晋书·段灼传》)
十、“(臣高堂隆曰)由此观之,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三国志·魏书·高堂隆传》)
十一、“(臣潘尼曰)故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安可求而得,辞而已者乎。”(《晋书·潘岳传附从子尼传》)
十二、……舜乃拥璇持衡而笑曰:“明哉,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亦乃见于钟石笙管乎。”乃荐禹于天,使行天子事。(《宋书·符瑞志上》)
十三、“(臣霍韬曰)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所得私也。”(《明史·霍韬传》)
十四、“(日本王良怀曰)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明史·外国列传·日本传》,良怀此言显然是引中国古代典籍《吕氏春秋》等而得)
十五、王夫之《读通鉴论》:
“以天下论者,必循天下之公,天下非一姓之私也。”(卷末)“一姓之兴亡,私也;而生民之生死,公也。”(卷十七)“若夫国祚之不长,为一姓言也,非公义也。秦之所以获罪于万世者,私而已矣。斥秦之私,而欲私其子孙长存,又岂天下之大公哉!”(卷一)
十六、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
十七、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全篇):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此其人之勤劳必千万于天下之人。夫以千万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去之而不欲入者,许由、务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尧、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岂之人有所异哉?好逸恶劳,亦犹夫人之情也。
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傅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辞矣。此无他,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
古者天下之人爱戴其君,比之如父,拟之如天,诚不为过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使兆人万姓崩溃之血肉,曾不异夫腐鼠。岂天地之大,于兆人万姓之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圣人也,孟子之言圣人之言也;后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窥伺者,皆不便于其言,至废孟子而不立,非导源于小儒乎!
虽然,使后之为君者果能保此产业,传之无穷,亦无怪乎其私之也。既以产业视之,人之欲得产业,谁不如我;摄缄胜,固扃鐍,一人之智力不能胜天下欲得之者之众,远者数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溃在其子孙矣。昔人愿世世无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语公主,亦曰“若何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创业时,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废然摧沮者乎!是故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唐、虞之世,人人能让,许由、务光非绝尘也;不明乎为君之职分,则市井之间,人人可欲,许由、务光所以旷后世而不闻也。然君之职分难明,以俄顷淫乐不易无穷之悲,虽愚者亦明之矣。
〔附录一〕 辛丑之岁,一至武林,便思东渡娥江,谒先生之杖履,而逡巡未果。及至北方,十有五载,流览山川,周行边塞,粗得古人之陈迹;而离群索居,几同伧父,年逾六十,迄无所成,如何如何!伏念炎武自中年以前,不过从诸文士之后,注虫鱼,吟风月而已。积以岁月,穷探古今,然后知后海先河,为山覆篑;而于圣贤六经之旨,国家治乱之原,生民根本之计,渐有所窥,恨未得就正有道。顷过蓟门,见贵门人陈万二君,具稔起居无恙。因出大着待访录,读之再三,于是知天下之未尝无人,百王之敝可以复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还也。天下之事,有其识者未必遭其时,而当其时者或无其识,古之君子所以著书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师之。然而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圣人复起而不易吾言,可预信于今日也。炎武以管见为《日知录》一书,窃自幸其中所论,同于先生者十之六七。唯奉春一策,必在关中,而秣陵仅足偏方之业,非身历者不能知也。但鄙着恒自改窜,且有碍时未刻。其已刻八卷及钱粮论二篇,乃数年前笔也,先附呈大教。倘辱收诸同志之末,赐以抨弹,不厌往复,以开末学之愚,以贻后人,以幸万世,曷胜祷切!同学弟顾炎武顿首。 (顾炎武致黄宗羲信,《南雷文定》附录卷)
〔附录二〕 梨洲有一部怪书,名曰《明夷待访录》。这部书是他的政治理想。从今日青年眼光看去,虽像乎平无奇,但三百年前——卢骚《民约论》出世前之数十年,有这等议论,不能不算人类文化之一高贵产品。……像这类话,的确含有民主主义的精神——虽然很幼稚——对于三千年专制政治思想为极大胆的反抗。在三十年前——我们当学生时代,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兴奋剂。我自己的政治运动,可以说是受这部书的影响最早而最深。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附录三〕 清初之儒,皆讲“致用”,所谓“经世之务”是也。宗羲以史学为根柢,故言之尤辩。其最有影响于近代思想者,则《明夷待访录》也……此等论调,由今日观之,固甚普通甚肤浅,然在二百六七十年前,真极大胆之创论也,故顾炎武见之而叹,谓“三代之治可复”。尔后此梁启超、谭嗣同辈倡民权共和之说,则将其书节抄印数万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骤变,极有力焉。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十八、徐继畲《瀛环志略》卷九:
1、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
2、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3、因思贵国中华盛顿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
(1、2文1853年由浙江宁波府镌石,从中国运美国赠华盛顿纪念馆,后砌于华盛顿纪念碑第十级墙体;3文非《瀛环志略》所载,系1867年10月21日美国驻华公使代表美国政府赠徐继畲予华盛顿肖像仪式中徐继畲答辞,见中央研究院《中国近代史资料汇编·中美关系史料·同治朝》所录美使馆档案。另,1868年3月29日《纽约时报》对赠礼仪式有报道,并赞徐继畲是“一位正直的地理学家”,见美国人德雷克所著1975年版《徐继畲及其瀛环志略》,中文版由任复兴译,文津出版社,1990。徐继畲,山西五台县人,官至福建巡抚,生卒于1795-1873年;《瀛环志略》,徐继畲着,1843年始撰,1848年出版。)
(未完,待续)
〖相关讨论〗http://www.rjfx.net/dispbbs.asp?boardID=4&ID=6478
1、孟子“弑君”、“寇仇”言论非理性民主政府论
2、我用的是“民主政府论”,“主”作动词,主制、主宰也,意为政府由“民”主宰,“民”主宰政府,非政府主宰“民”,非政府非由某人或某集团势力所主宰(独裁),类似林肯的of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bye the people之义,荀子所谓“生民不为君、立君则为民”义也……
至于如何具体实现“立君为民”的民主政府制,尤其是保障它的有效“为民不为君”,值得理论上探讨和制度上摸索,但至少直接代议制(各级议会)及直接议论制如自由的结社、言论、出版必须保障,必须维护国民的意志自由及国民于国情府况方面的“知情权”(国、府由民所主),否则“国民齐喑”正是“立府为君”、“立国为■”(子曰“君子群而不党”,结■必营私,绝无无私之党)的“私天下”、“私国家”者所一心期待和向往的!“国”者国家机器,国家机器并不等于国民之国家,挟“国家”之名以令国人,府、国纯为“君”所掌,不见今×记与×长之“君”乎!
“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法律或公共政治必须体现民人的公共意志,体现“公意”;“公意”必须通过“公议”,无公议之“意”非公意;由“公议”到“公意”,再由“公意”到“公气”,如此有“公气”的“公器”才是真正的公器,才是有真正生命力的公器!国家公器为民而立,民制而行,斯所谓rule of law,Law当来自公议与公意;因公因共而立而行,此国此府才可永不倒塌或毁败(不因“君”而废),子曰“人道政为大、政者正也”亦如此。
府、国“政治”机制的权利源若为自上而下,非自下而上,不对下(对民)负责,也无须对下(对民)负责,只须对自己及上头的“君”负责(乌纱帽之戴与爵位利益及它的权势集团链条),则此职权“君”授也,为君也,非民授或民肘制之而为民,正与荀子“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立场大相反也!
3、“戴氏之说,全出于《公羊》天下既非天子所私有,故国家之利害悉凭国民之公意而不以己意与其中,此非君主之忘天下也,君主本无治天下之权也。《民约论》之言曰群数千万人于一国之中,则其国之利害好恶应与国人共之,盖一人之好恶出于自私者也,国人之好恶本于至公者也。好恶本于至公则用人之权悉操于下,而人君将措手无为矣,此其所以有天下而不与也。戴氏此言,盖深得孔子立言之旨矣。”
——刘师培《中国民约精义》卷三于清儒戴望“尧禹有天下则与天下共之,为天下得人治天下,而不以己意与焉”、“毁生于造恶,誉生于造好,好恶出于公,于谁毁?于谁誉乎?试验也验以民也”、“三代用人皆以民之好恶,无所偏私,是以云直道而行也”三句所加尾案,戴句乃注《论语·泰伯》“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章、《论语·卫灵公》“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章。戴望,1837-1873年;《中国民约精义》,1903年夏撰,1904年春付刻。
4、〔“弑君”是复仇论?这样断论未免轻率了吧?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谁说的?〕
都贵,古人都说天地之生也人最为贵,都贵,今法伦理上都讲“一律平等”了;弑君是不是“复仇”,自己去断吧,死刑都是复仇的一种法刑而已,恩格斯说过复仇问题。
再怎么法判或公审,本人伦理上都反对死刑,死刑处置自身“有罪”,有正义性缺陷,大概同基督徒了,呵呵。君轻,弑之?那就去弑吧,权当杀罪大恶极的纳粹战犯,或者象东欧变“色”时什么齐奥塞斯库等的下场好了,够热闹。